老僧搖頭道:「宋施主,你字字斥訴謝老門主為人虛偽,兩面三刀,他之過錯,老衲今日不言。大梁國弱勢微,世風漸墮,你行過萬里,自有見聞,老衲亦不多說。若真要論其功過,不說大拯橫流,一平災禍,起碼華陽城的百姓,確是受謝家照拂,才在這命比紙薄的亂世,得以豐食安居,免受欺凌。
「謝老門主如今身死燈滅,無論棺木中所躺是為何人,落土之後,皆為亡者。還望宋施主能看在城外十幾萬百姓的面上,留謝家一個門面。」
宋回涯瞭然笑道:「你也懷疑這裡面躺著的,根本不是謝仲初?可你不敢看!這名字或許從此真的死了,但你們不還是要幫謝家守著他的燈嗎?怎麼能叫人死燈滅?」
老僧不回答,只又輕輕搖了搖頭。
宋回涯大感荒唐地狂笑兩聲,點頭道:「是啊,他很重要,謀得權柄在手,是個站在山巔,拂袖一揮便能庇得萬千百姓的大人物,後世子孫數代都能在他的蔭蔽下吹噓他的大功業,所以不幸被他這聖人踩在腳底的螻蟻就不重要了。可是怎麼?大梁多少百姓活在水深火熱里,勞如牛馬,馱著血汗送到他們手上,才叫他們能分出一點恩澤,灑給華陽城的百姓。只謝仲初救過那些人算得上一條命,其餘的人都只配做那螻蟻了?」
宋回涯冷聲道:「你總不能殺了螻蟻,還叫螻蟻不能怨恨。恰巧,我就是天地間不起眼的螻蟻之一!」
她抬腳往棺木踢去,老僧運勁,騰出一手抓住棺身。宋回涯趁勢一掌拍下,二人的內勁震得不遠處那木桌上的香爐跟著搖搖欲晃。
廊外東風忽起,眾人衣袍獵獵,伴著雜亂的腳步,與漸高的誦吟,隨高懸著的白燈劇烈飄蕩。
長香上未滅的火光燃起如塵霧的白煙,老僧悶哼一聲,緊抿的唇間溢出一口鮮血。
宋回涯說:「得罪了!」
到底是年事已高,老僧與她比拼片刻,難以支撐,手臂肌肉不住顫動,手背上的青筋跟著猙獰外凸,那棺木還是一寸寸往外推去。
他抬眼看向宋回涯,發黃的眼白中爬出條條血絲。宋回涯寸步不讓,只聽得一聲巨響,木板在二人手中四裂紛飛。
老僧受內息沖涌反噬,後退數步,勉強站穩身形。一手按在木桌上,險些撞翻了香爐,趕忙回身,兩手將東西扶正。
宋回涯探手抓住一角布帛,朝空中甩去,一具屍體旋飛著摔了出來,落在地上。
屍體擺放多日,已經變色。骨架上覆著一層蠟黃的皮,只能看得出死者生前極為削瘦。
尖叫聲四起,蓋過了那未曾停歇的超度聲。
謝氏家主跑來時正好看見這一幕,目眥欲裂,跪在地上,悽厲吼道:「父親——!」
老僧上前彎腰,拾起布帛,重新將屍體收斂。就地坐下,跟著兩手合十,低頭默念經文。
宋回涯對謝仲初印象不深,只在蒼石城裡不遠不近地掃過幾眼,後在記憶中朦朦朧朧地記起過他十多年前的樣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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