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茫然了一會兒,幾乎不記得自己身在何處,這麼大雨,不用訓練了吧?
直到起身時看到薄被滑落,空空如也的下半身,他回憶起來,自己已經退役。
熟悉的幻肢痛昨夜竟然沒來。
自從截肢以來,每一個夜晚的來臨都猶如置身熊熊燃燒火焰的地獄。
時間以分秒記錄,變得可怖而難忍,生命虛無荒涼。
他渴望無知無覺的長眠,然而強烈的自尊心又認為這是被懦弱戰勝,不戰而敗。
這樣的疼痛,醫生叫「幻痛」,他早已失去雙腿,卻在不存在的地方疼痛難忍。仿佛是他無法接受現實,卑怯而懦弱地沉溺在痛苦中。
當生命只剩下漫長的戰鬥,再也不可能迎來新生,迎來新的燃燒,就如肢體不能再生。他已是衰亡的植物,再也不可能有新的生命,也再也沒有新的生命激情。
與衰微的毫無生命力的衰敗身體相對應的,是越發敏銳清醒的感官和神經。如同一座日漸破敗的房子,曾經滿堂華彩燈火通明,此刻卻在黑暗中聽風聲穿過破敗的窗紙,體味每一粒灰塵落下的重量,忍受每一隻蟲子在破敗樑上啃噬洞穿。
疼痛變得十分難以忍受,更可怕的是被世界拋棄,不再被人需要。活過每一天於他來說都是勝利,但並沒有人在意一個累贅又多活了一日。
沒有人再需要他,毫無意義的抗爭變成了自我否定和自我折磨的徒勞。每一日都被長眠所誘惑,每一天都想要放棄,迎接自己的終亡,接受自己的失敗。
然而他竟然得到了久違的一夜安眠,一個屬於過去的夢,夢中他四肢健全,穿回了那身熟悉的軍裝,和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在操場上打籃球。
他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,看到周耘給他發過信息:「早安,今天下雨,早餐是蒸芋頭糕、炸油條,蝦仁瘦肉粥。」
過了半個小時後又發了個信息:「雨太大了,我在天台收拾藥草,你醒了直接過來吃吧。」
言簡意賅,連關哥之類的稱呼都沒有,沒有討好,沒有同情,就是普普通通的信息,和每一天一樣,簡單發個菜單,卻總是給他帶來一絲期待。
芋頭糕,應該是和綠豆糕一樣的做法吧?芋頭和糯米和面蒸,但應該是咸口的。
但以周耘的做法,應該和外邊賣的又不太一樣。
炸油條聽著尋常,但自己家炸的,應該是酥脆的。蝦仁瘦肉粥,對方做的粥品喜歡放些乾貝、人參片。
他直到今天才感覺到,他居然對這樣的信息是喜悅和期待的。才不過短短數日,他已經習慣這報菜單的簡訊,並且會對那些菜名做一番想像。
他按了按眉心,垂頭,確實感覺到了腹中飢餓。
身體的感受在慢慢復甦,但因為睡眠充足,他那充斥著暴戾、忍耐、厭煩的混亂大腦仿佛忽然變得清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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