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而近來,周序常常陷入一種紛繁複雜的矛盾之中。
他一向冷靜自持,是很會克制感情的一個人,平日見不到俞非時,他波瀾不驚,專心致志的應對著校園裡的一切,上課下課,背四級單詞,打英雄聯盟,走入黨流程,參加團建,上網,看電影,踢球,聚會……生活時而忙碌時而清閒,總體來講算得上精彩。可一見到俞非,身體裡冷淡收斂著的情愫立刻就換了一副面孔,變得雀躍歡騰,像是裝在玻璃試管里的氣體,受了熱,分子運動加快,體積膨脹,不得不卯足勁往上頂,頂掉試管上的蓋子,等不及地一下子從試管里跳出來,跳進放縱的虛空,自由自在的瀰漫開來,縈繞在俞非四周,將她包圍,形成一個疏密有致的蛹,無形的蛹,一種情蛹——使得他之前的一切隱忍與克制功虧一簣。
這樣的瀰漫一周至少發生一次。
去年秋天,新學年開啟,俞非和周序齊齊升入大二,變成新生口中的學長和學姐,在社團和學生會裡也能端起些長者的派頭來,不知周序如何,俞非還挺享受這樣的狀態——倒不是真的要同誰端架子,只是喜歡為萌新解疑答惑指點迷津時的成就感,也很喜歡學弟學妹們夾著嗓子說出的一聲聲「謝謝學姐」,這種時刻,俞非會難得溫柔的笑一笑。
俞非的笑容里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,很有感染力,自然,也很有魅力,所以開學不久,一個同系的學弟毫無徵兆的迷上了俞非,他變著法兒的出現在俞非面前,先是加入了俞非的記者團,後又時常在QQ上同俞非問東問西,俞非以為他是真的好學,對他挺有耐心。
又是一個春天,百花齊放,春林漸盛,系裡好些同學都爭先恐後的談起了戀愛,校園裡常見出雙入對的男女,俞非並不羨慕,她很忙,除了應付常規的學習生活,她還要抽時間看大量的電影——因為她喜歡。看完了,一開始是在空間日誌里寫些影評,後來聽說新浪博客挺火,就把寫影評的陣地搬到了博客上,這陣子,博客又有些不再流行的趨勢,似乎是大的博客被一種更微小的博客取代,那個微型博客漸漸流行起來,變成一個單獨的社區,被簡稱為微博,微博的規矩定得死死的,每次發什麼東西只能發140個字,多了不讓發,俞非不喜歡,便又把寫影評的陣地搬回了空間日誌,從前的初高中同學、如今的大學同學都變成了她的讀者,常常在影評日誌下給她留言,大家誇她寫得好,她很高興。
前兩天,俞非瞧著宿舍門口難捨難分的情侶們,心裡無限感慨,便隨手在空間裡發了篇日誌,和動輒兩三千字的影評不同,那篇日誌題為《春天》,內容只一段話:「春天裡發生的愛情是不值得信賴的,就像肚子餓的時候,食物都是好吃的一樣。看,花都開了,連植物這麼嫻靜淑雅從不主動如此高冷的傢伙都在求偶,這樣的季節,是多麼躁動?但我們知道,該發生的,都會發生……」
那位學弟大概是看了俞非的日誌,以為學姐俞非也發情了想談戀愛了,便鼓起勇氣,用蠟燭在女生宿舍樓下擺了個大大的心形,懷裡還抱了一束紅玫瑰,又叫人去樓上把俞非帶到露台,隨即,他仰著那張不計後果的青春面孔對俞非高聲喊話:「俞非學姐,我喜歡你,做我女朋友好不好?」
他滿心歡喜,以為自己誠意十足,必定能打動芳心,成就一段愛情佳話,沒想到二樓露台的俞非學姐一看,整張臉都黑了。
這是俞非上大學之後遇到過的最丟臉的事,沒有之一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因為這樣的事情感到丟臉,或許是因為周序也在圍觀的人群里?或許是她覺得學弟的輕浮連帶著將她的形象也變得輕浮……總之,她飛快的跑下樓嚴辭拒絕了學弟,處理這件事的那幾分鐘,俞非感覺整張臉都在發燙,她氣懵了,當眾責怪學弟:「你這樣大張旗鼓的搞這些,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啊?!你不要面子我還要呢!煩死了,大晚上的,我方便麵都坨了!」
學弟忍著當頭一棒,把懷裡的玫瑰花丟到地上,轉身跑進了周圍密密麻麻的「觀眾席」。
經此一役,俞非「一戰成名」,自然,成的是惡名,同學們背地裡竊竊私語,說俞非沒有心,說她太兇,說她嘴下不留情,說學弟喜歡上她真倒霉……云云,而後,餘下的大學時光,俞非當真再沒收到過任何男生的表白。
事後,俞非冷靜下來,也不是沒有後悔過,那一刻,大概是太過急切的想要和那個愣頭青學弟撇清關係,想要竭盡全力的告訴大家:是他自己一廂情願,我沒有給過他任何暗示,我不是一個綠茶——她太在乎周圍人對她的看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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