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誰？」他問了一聲，聽到廚房裡老伴洗碗的流水聲傳來，淅淅瀝瀝，像是有人在哭。

梁大成花白的腦殼抖動了一下，萬千回憶湧上心頭，將他脆弱的神經擊打得潰不成軍。

二十年前的那個晚上，他把燒得渾身滾燙的梁晗交給老伴兒，自個在門口焦急地等待著三人的歸來。他先聽到了梁彥和鄒瑩的腳步聲，後面是一陣高跟鞋的聲音，和現在聽到的一樣，咔咔地踩著樓梯，清脆有力。

那時他還未見過安雅，但已經先一步猜到她是一個年輕且充滿活力的女孩子，後來看到她從黑暗中透出來，眉宇嘴唇和胸膛都蘊藏著飽滿的朝氣，他便知道，自己的兒子是不會和她分手，回到鄒瑩身邊的。

高跟鞋的聲音在門後收住。梁大成知道那是一雙銀灰色亮點的鞋子，尖頭，鞋跟高挑纖細，襯得足弓和腳背曲線優美。

他也知道，現在外面只有一雙空空的鞋，因為那雙鞋子的主人早已在二十年前消失在磚塔胡同中，再也沒有出來過。

梁大成目不轉睛盯著貓眼，耳朵因為專注和緊張不由自主跳動了兩下，像某種野生的貓類。他的眼睛也像貓，雖然眼球渾濁，上面蒙上了一層白霧，可是在黑暗中卻依然能辨明門那端的詭異場景：那雙鞋子靜立在黑暗中，以一種及其冷靜和傲慢的態度在等待著什麼。

梁大成知道它在等什麼。因為這麼多年，它每晚都會在門外等待，等著他和她一起離開。

可是今天，它似乎等得不耐煩了，一過數年，它按捺不住了。

門板上傳來「篤篤」的叩門聲，梁大成脊梁骨一震，嘴巴張開，無力地「啊啊」了幾聲，嗓子裡發出一陣乾燥的咕嚕聲。

廚房門打開了，梁母把濕手在圍裙上蘸了蘸，問老伴兒，「有人敲門嗎？」

梁大成沒有回答。那敲門聲卻又一次響起，很輕，每一下都砸在他的心頭。

梁母走過去開門，梁大成看到她的手抓住門把手朝右邊一轉，整顆心臟幾乎麻木。

門口站著一個人，休閒衣褲，腳上蹬一雙白色板鞋。梁大成重重吐出一口濁氣，看到一雙晶亮的眼睛從黑暗中透出來，「請問，這裡是梁院長家嗎？」

***

辛夏把果籃放到茶几上，坐到梁大成對面的沙發上表明來意。

梁大成聽到她自報身份，垂著頭想了一想，「你那時候還在上高中對吧？我記得每個周末你都來看你媽媽。對了，這麼多年，她恢復得還可以吧？」

辛夏點點頭，「多虧了您，她恢復得很好，已經很久不用服藥了。」

梁大成沒有接話，眼睛直愣愣看著自己膝蓋。

辛夏又寒暄了一句，他卻依然不發一言，只用發顫的手指在空氣中製造出一絲絲牽動情緒的震盪。

辛夏忽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感覺，她覺得梁大成面前像是懸著一個巨大的黑洞，他的任何情緒和語言都會被它吸進去，瞬間消失無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