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手抱著謝漆,一手摩挲著謝漆的臉,指尖摸到了灼熱的淚痕,惶然地把他抱得更緊。
正無措地想著謝漆為何在憤怒之外傷心欲絕,他便聽到謝漆問他:「高驪,你確定自己現在說的話,做的事,都沒有受菸草影響嗎?」
高驪手背鼓起了青筋,驟然明白了憂懼,頭一次領略到什麼叫身無外傷而內傷致死的感覺:「我分得清!我現在清醒的!」
「你怎麼確定自己是正常而非異常的?你如何知道?」謝漆雙手抓緊他後背,竭力想要撕扯掉一層看不見的畫皮,「就好像高沅,我近來才得知他吸食菸草至少兩年,從前我討厭憎恨這麼一個打罵成性的瘋癲貴胄,我以為他生來如此周遭如此所以他更如此!」
謝漆沉沉地喘息起來,視線是渙散的,閉上眼就是高沅前世嗜虐的笑和蛇蠍般的眼神,睜開眼就是高沅一天半之內的半瘋喜怒和無助的淚眼朦朧。那是他前世的加害者,他無法面對今世或許也是受害者的罪魁禍首。
「我以為他為虎作倀,無惡不作。」所以他恨他。
「可他在菸癮發作里朝我道歉。」所以他混亂。
「我不知道他是性本善,而受兩年以上的菸草侵蝕才變成現在的惡,還是反過來性本惡卻受菸草影響萌生幾分良善——我不知道!」所以他憤怒。
謝漆又推開高驪,兩手抓著他衣領,指節用力而蒼白,唇珠間緩重地呼出一口熱氣,團團白霧淋散在淚水裡:「醫師是診斷不出來你們吸食菸草後的影響的,你明白嗎?菸草或許不給你的身體致命一擊,可它在時間裡溫水煮青蛙,你的腦子,性格,善惡,愛恨,一寸寸地自以為正常順流,結果奔向逆流的異常。你可以嘲諷我在這裡小題大做,我卻恐懼你再逆流下去將有什麼樣的歸途,當你真瘋了,你還會認定自己是健康的,當你被世間所有人判定為瘋子、暴君,你還會堅持自己才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受害者——可是那時候你已經變成了加害者——可是那時候你已經分不清了。」
高驪無力地垂著手,血紅的念珠纏在手腕上,混沌的邊界在此時被切割開,他看著謝漆的眼睛,看到另一個異常的自己,也看到眼下懸崖邊上的自己。
危於累卵。
「人之一世,難得清醒。」謝漆語調無甚起伏,臉上淚痕已乾涸斑駁,情濃情淡快速平復,冷和熾在他身上交織,他像是塊被水滴石穿後的通透殘濁石,「你現在不是孤家寡人,你身後有很多人在,北境遺民,北境將士,親友成團,都在給你做後盾,你要是把自己的矛給瓦解了,那一切都結束了。我追隨的是最初的你,我回不了頭,寧願你清醒地漠視眼前的我,也不要你糊塗地憐愛我。」
謝漆鬆開他皺巴巴的衣領,起身從他腿上跳下來,站在他面前低著頭低聲:「你告訴自己,從今以後,不准再碰一縷煙。」
高驪發著抖想去握他的手,他沒讓。
他只好抬頭淚眼朦朧地望著他:「我向你發誓……」
「向自己。」
「高驪向高驪發誓……」
磕磕巴巴一句誓言,艱澀地發完了。
高驪發完誓,怯怯又灼灼地看著他,仿佛在等著他的下一步指令。
謝漆緩緩地抬起雙手,攏在他脖頸上,掌心和指腹有不少的繭,雙手仍然冰冷,指尖還有顫慄的餘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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