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他下工早,他本可以十二點就到家,但是他不想回那麼早,他那個鄰居小孩像長腿黑麻雀,嘰嘰喳喳地圍著他問這問那,問大城區是什麼樣子,問他為什麼那麼厲害那麼成功,問油井怎麼鑽,問他有沒有上過大學。
高爭光被他問的煩不勝煩,連自己偷雞摸狗乾的腌臢事都全部告訴了這小豆芽菜,怎麼撬門去別人家家裡偷東西,怎麼摸女士包里的錢,打過多少人。送外賣那陣時間他沒地方住,在商超一樓打牌過夜,和別人打牌輸掉全部的錢,他輸不起就把別人打得鼻青臉腫。
讀沒讀過大學?不好意思,他只給大學生送過外賣。
小豆芽菜站在他床頭,他沒關窗,這塊晝夜溫差大,晚上奇冷,這小孩就上下牙打顫聽他講完真正的大城區生活,聽完後他頭一次沒說「爭光哥明天我還來」,揪著肚皮上的衣服愣愣看了他一會兒,哈著白氣走了。
高爭光應該慶幸煩人精終於走了,但第二天下工後他卻突然久違地犯了怯懦,硬要和新來的小王擠工人宿舍,不願意回自己的房子,小王打趣他是不是要瞞著大家結婚,這幾天要和新娘分房住。
哪有什麼新娘?高爭光一夜沒合眼,三天後他終於想開了,他媽的,那小孩又不是他兒子,他幹嘛要在意那小孩怎麼看他,那些破事幹過就是幹過,他不怕名聲臭。
他以為兩邊房子都熄燈,誰知道鄰居家的磚頭房子燈火通明。
沙漠半夜的狂風席捲,玻璃窗隱約有折斷的趨勢,高爭光眉頭擰成十字,熟門熟路走進鄰居家,踢開窗台下的小木板凳,用了鑽井的勁兒才勉強把窗合上。
他這個點回來都純屬想不開,死路上他都認了,這家裡全是老弱病殘怎麼還敢把門窗開成這鳥樣,說他倆被風吹出去他都信。
高爭光回去又關上大門,突然發現桌上擺著一盤爬滿蒼蠅的豬肉皮凍,一雙在碗上擺得好好的筷子,還有另一雙撂在桌上散開的筷子。
他心裡一咯噔,高喊:「阿婆?豆芽菜?」
屋子內突然傳來一陣悲慟壓抑的粗啞哭聲,高爭光手忙腳亂去推那門,臥室內濃濃的老人味,小孩的太奶奶捂著臉癱坐在地上發出狼嚎般的泣音。
高爭光急忙將阿婆扶起來,阿婆拼死推開他,要把手捂在眼睛前不願意看他的臉。
高爭光攥著她乾癟發紅的雙手想看看她:「阿婆,豆芽菜呢?」
阿婆年歲大,但是口齒還清晰,高爭光又問幾次,老人終於放下烙鐵般焊死在臉上的手,指著外面,哆嗦著痛哭道:「豆芽菜豆芽菜,你把他當豆芽菜,他把你當親爹!你三天不回來,他每天都趴在那個窗邊等你,昨晚坐在飯桌上不吃飯,突然跑出去說要把你找回來!」
高爭光眼睛瞪大,剎那間天都要塌了。
他跳起來,沒有安慰阿婆一句就匆匆朝沙漠深處跑去。
若是從窗邊看,亮橙色工服在午夜黯然的風沙中也顯眼,像一抹跳躍的火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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