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寶珍喘著氣,走上天壇山的石階。圓口鞋磨豁了頭,他又渴又餓,身體乾癟得如一隻空行囊。
他身上的盤纏皆在出文家時交給了閽人,沒有騾子,也無牛車,他靠著雙腳走了一天一夜。滎州里正恰有酬神廟會,曲巷被塞得水泄不通,他好不容易鑽過萬頭攢動的人群,手腳都被擠得青紫了一片。可歷盡千辛萬苦走到山腳下,卻見石獅像被落雷擊毀,小泥巴原來說的送信之處已不在了。於是他咬咬牙,步上山階。
走上龍虎殿,觀里靜悄悄的,月光垂下來,像皚皚的山雪。微言道人正在堂屋裡同天穿道長點白日裡賣藥換來的銀子,忽聽得屋門被輕輕叩響,兩人趕忙將銀子囫圇收入袖裡,打開門,卻見一囚首喪面的小少年歪歪斜斜地站在屋外,一身對襟小褂道服掛滿落葉。
「你是誰?」微言道人困惑地發問。
「是你們那寶貝徒兒的好兄弟,給你們送信來了。」文寶珍鼓起睏倦的兩眼,從懷裡取出草紙,遞給微言道人。微言道人與天穿道長在燈下閱罷那信,臉上像掛滿了烏雲,神色愈發沉重。
文寶珍將小泥巴求援之意與兩人一敘,且將文家的那各種陰暗苟且之事全如污水般倒給兩人看。微言道人起初聽得瞠目結舌,後來勃然大怒:「不成,易情不能待在那污渠子似的地方!天穿,咱們去將他接回來!」
天穿道長默默地點了點頭。
文寶珍見他倆願出手救人,大喜過望,趕忙吹破了鼻涕泡,拂起衣擺,跪落下來,砰砰磕了兩個響頭,道:
「兩位仙長,你們既願意去救易情,可否也請你們幫我一把手?我此次出文家,可算得冒了九死之險,恐怕連下個天明都見不到,求你們收留我,讓我有個立足之地罷!」
他說到後來,聲音顫得厲害,如在狂風裡瑟索的枯葉,眼裡噙滿熱淚。微言道人和天穿道長對視一眼,點了點頭,這小少年敢冒死來通風報信,小泥巴又這般信任他,應不是個惡人。微言道人輕咳一聲,道:「自然,自然,咱們習道之人,本就是要積德行善的,你敢從那狼窟虎穴里逃出來,足見你膽大,心腸亦不壞。你便暫留這天壇山上罷,若有文家人來打探消息,咱們便說你是咱們新收的弟子。」
微言道人左右張望,正恰看到桌上攤開的一冊小書,名喚《繡雲仙閣》,講的是道心修成後升天的故事,翻開的那一頁上寫著:「深深迷陣陷斯人,大道誰知是寶珍。」於是便信口道:「往後若有人問起,你便說你叫『迷陣子』,是咱們的徒弟。」
文寶珍將這新名字在心裡咀嚼過幾番,腔膛里登時如溫了一汪蜜水。他又叩了幾下頭,騰地站起,一掃先前的疲態,道:「多謝仙長!我替兩位師父帶路,即刻便動身去文家接易情,那兒是魔窟,他萬萬不可在那裡久留。」
微言道人忙不迭點頭,卻忽瞥見他背上掛著一點白花花的紙屑,問道:「是,咱們這便走。但是好徒兒,你背上的是甚麼玩意兒?」
文寶珍一愣,將對襟小褂脫下,卻見先前那放銀票的背心處夾著一隻小紙人。
他先是想起出文府來時,府外正恰在辦廟會,紅黃獅子舞鬧,鈴鐺震天,莫非這是他擠過人群時不小心帶上的?可紙人這玩意兒多用於白事,且是憑空出現於自己貼身內袋裡,詭異而晦氣。文寶珍忽想起自己出府門時閽人命自己解下小褂,並在褂上摸了摸,該不會是那時悄悄塞進自己衣里的罷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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