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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子不大,裡頭的人皆姓胡,故而喚作「胡莊村」。胡周的爹憨厚老實,一年到頭面朝黃土,可他娘周寧寧卻不同。周寧寧一點兒也不愛過安寧日子,她生性便是牛毛上解鋸,刻薄,說起話來針扎似的,刺得人疼。她還小心眼、吝嗇,且一枚銅板拆作兩半兒花,趕圩時偷偷將攤棚里瓜藕掰碎了,再給農家點出來,壓著價買。胡周沒有褌褲穿了,她將自己的下袴剪了一小截兒,給他粗粗縫了個衫子,可褲子卻是沒有了。周寧寧揮揮手,說,「娘窮,你便光著屁股蛋罷。」

話雖如此,胡周卻見她清早起來便要跑到河邊,對著水面梳頭,拿一隻斷了半截的木梳,蘸著清水,將頭髮梳得烏油油的,亮得像是綴了星子。即便她的兒子已窮得只能拿條蒲蓆圍著身子,她也要用撿來的脂粉盒子鍥而不捨地往臉上撲粉,將臉蛋抹得一處白慘慘、一處紅彤彤的。胡周腹誹她,這死婆娘,真愛臭美!

胡周的爹早年死了,他本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,後來連年災荒,方種了些茭子、紅苕,又被飛蝗吃光,地種不下去了,於是便去水旱碼頭邊做伙夫,扛皮毛、鹽袋,他爹掙錢心切,一人便擔八九隻袋,後來累斷了腰,沒多久便病死了。於是便由周寧寧將胡周拉扯大,胡周年幼,記不清爹的模樣,只記得他那寬厚粗礪的大掌像磨盤一般常久久在自己頭頂旋動。他爹最常對他說的一句話便是:「胡周,要做個實誠人。」

胡周將這句話刻在心底,可周寧寧卻似一陣夾沙黃風,幾要抹平他心底里刻著的這句話。他娘周寧寧是個騙人精,常對他扯起尖尖的嗓子:

「胡周,你個鈍球,做人這般老實做甚麼?」

荒年像一個鐵罩子,牢牢罩住了豫州人,無人能從災荒的陰影里逃脫。胡周隨著周寧寧一塊兒在衛河裡摸蝦魚螺蚌,起初岸邊水能及膝,後來水線漸漸退至腳踝、腳背,摸起的魚兒骨瘦如柴。後來一日,周寧寧牽著胡周的手去摸蝦,來到岸邊,張口便叫道:「河呢?」昔日如寬綢一般的衛河只餘一道銀絲似的水跡,有稀零零的幾條魚兒在水窪里翻白肚,細細小小的,不及指粗。

吃不起河鮮,他倆便吃鼠雀。周寧寧和胡周趴在牆角,用點燃的棗枝去熏鼠洞。有時運氣好了,能逮得幾隻兩隻指節大的小鼠。剩下的日子裡,他們上樹掏雀兒,掘草根,在水邊尋牛羊嚼的稗子草吃。

這些日子裡,胡周餓得發昏,周寧寧雖也顴骨高聳,卻依舊驕傲地挺著背,仿佛不願教饑荒壓倒了她的脊樑。胡周挨在她背上,有氣無力地道:

「娘,我想吃包子。」

「小賤骨頭,哪兒有包子給你吃?」周寧寧在他的屁股上扇了一巴掌。

「去趕圩就有了,以前你去集市里,總能買幾隻包子與我吃。怎麼現在便吃不上了呢……」胡周喃喃道,氣若遊絲。

周寧寧沉默了,她拍著胡周的屁股,力道漸輕了,似是在哄襁褓里的孩兒入睡。

「睡罷。」良久,她道,「睡著了,肚子便不會餓了。」

胡周說:「我不僅不想餓肚子,還想吃包子。娘,我甚麼時候能吃上包子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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