救他的人是祝陰,殺死他上百回的人亦是祝陰,可卻不是如今的祝陰。矛盾感如青蔓,緩緩將他纏起。
「你為何…要這樣做呢?」易情望著琥珀色的酒液,緩聲問。酒水自瓷壺中淌出,明鏡似的映著祝陰白皙的面龐。
紅衣門生說,「為了再見神君大人。」
易情微微瞪大了眼。
「這一世的祝某未曾同師兄傾訴衷腸罷?不知師兄經歷了這麼多世,那幾世里的祝某可曾與師兄說過自己敬奉的神明?」
「是文昌宮…第四星神君?」易情問。他想起那在石室中斑駁的石刻,那玄衣神像腰懸玉琀蟬,萬千冥鬼眾星拱月一般,將其擁向高處。那石像周身儘是猙然刻痕,仿佛無數可怖瘡疤。
祝陰笑道:「看來前百世的祝某已與師兄說過了。是,祝某景仰著那位神君,全心全意,會不擇一切手段再度拜於神君大人座下。為此,祝某會依照少司命大人所言,一直、永遠與師兄周旋下去,直至您心如死灰。」
「這便是祝某的決意。」他輕笑,伸出一掌,向著易情,「師兄的決意又為何物呢?您常自稱天底下最厲害的神仙,可卻又是只穢惡的妖鬼。您回觀來是為何事?」
「…您是為了什麼而復生百餘次仍不死心?」
問題有若連珠炮一般拋出來,易情默然地聽著,思緒卻似是飛往了久遠的往昔。一面面圖景猶如仙音燭上的絢爛彩畫般在眼前浮現,時而是他在白霧繚繞的天壇山間背起行篋,時而是他立於天廷閬苑之中,看九重弱水,萬丈洪濤。他與神明對弈,甘願以身作棋,落入方圓棋局。
易情說,「不為什麼,只是想苟且偷生罷了。」
他望了一眼窗外,雲墨昏黑,陰風颯颯,林葉狂舞。
「最後一個問題。」易情問道,眉開眼笑,露出一個溫善的笑容。「你覺得…我真不會殺你麼?」
祝陰也笑,「這一世的祝某不曾害過您,您若是殺了祝某,不過便是個低劣兇犯罷了。人間律法不許,天廷條規亦不容。」
「看來咱們今夜得作個了結。」易情說。
「我想也是。」祝陰微笑。
兩人推開椅凳,默契地站起。微言道人似是察覺到了他們動作,瞪著醉眼叫道,「喂,喂!你倆是要去哪兒麼?外頭要下雨了!」
他倆踏過檻木,往堂屋外走去。易情活動了一下腕節,向微言道人回頭笑道:「酒吃多了,身上燥,去外邊吹些涼風。」
屋外風聲忽而變得狂烈,驟風夯擊著窗頁,仿佛要將人耳鼻吹跌。
「還有,要順帶將我這好師弟…」
易情指了指祝陰,眼中隱露寒光,像一頭狠戾的惡獸。他笑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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