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慢著,你剛才提了那句偈語,不聽我來解嗎?」三徹問,「那其實是句殘偈,本是上下各有七字,後來散失了。」
「一會再講吧。」李鑒推了門,回身道,「我去送送孟侯。」
來去無生滅,風露立中宵。
聽起來確乎是頗整的句子,李鑒平日裡不好詩文華章,這方面孟汀倒是讀得多一些,看他寫的信便曉得了。
歸涯司的許多小堂都建在崖壁上,石階懸空,其下便是雲遮霧障的萬丈深淵,白日行人也要打燈。李鑒掀著白衣一路跑下去,到谷底時喘了口氣,又越過布滿青翠草木與薄苔的緩坡,遙遙地望見自己院子中高出牆的梨花樹。
谷底少有人,他也跑不太動了,少有地感覺呼吸拉扯著內里的傷口。手中燈明明滅滅,他落到霧中,耳側有蟲鳴與風聲,眼前似乎也有一點火光,破開小片飛白。
或許那火光太小了,以至李鑒有些恍惚。他總覺得自己是在這裡過了二十年,傍晚要歸家,家裡有人憂他走夜路,特意提燈來尋他。
「陛下。」
火光漸近,孟汀牽馬停了步子。
「不是要在禪師處用晚膳嗎?」
「我是來授你口諭的。」李鑒道,「孟愛卿是寡人在長安的定海神針,我大豫良將千百,兵部調誰去平亂也不能調你。你大可告訴那會上諸位,巡鹽未成,別和寡人談什麼家國大義。違我心意者,殺無赦。」
「陛下即使不說我也明白。」孟汀同他向前走了幾步,很自然地用指尖攀住他的,「還有什麼要交代的麼,儘管說罷。下次差人來就好,你身子還沒好透,何必上上下下折騰。」
「我只是想看看你,叫侯爺走得慢些,怠慢一下那群老夫子。」李鑒輕笑一聲,「找你還要差人,這不是生分了嘛。」
他這些話講得比以往都坦誠自如,無非是因為確認孟汀於臣子本分外長久而堅定地站到他身側。
李鑒向來謹慎,不許生人入小別業,且睡眠很淺。來此地這幾夜,孟汀常在庭中站到子時,等他睡得沉一些了,再進屋子裡守他。常常是李鑒被更漏滴醒時,發覺自己從身後被人抱著,孟汀將臉埋在他頸窩處,氣息長且勻。
曾覺非要滿目風煙、立於高絕處才算痛快淋漓,如今覺得這也是一種活法。
可惜身後無退路了。
他握著孟汀的手,同他講起偈語的事,妄圖在諸事紛繁間尋一個可供閒談的話題。可文人附庸的十字之間,又是他們熟悉而陌生的影子滿是缺憾的一生,拿起放下,覺得很沉。
「這倒是一樁軼事,你父皇同我說過。」孟汀道,「這殘偈在洛陽白馬寺,是逆旅中人題在壁上的,一半佛理一半文酸。」
「越來去之名相,無始無終,滅生死,滅煩惱,解脫無為。」李鑒沉吟,「所謂來去不生滅,即是人擺脫時間之永恆,立於亘古之境地。俗一些講,便是求得長生。」
「後半句大抵是附會了。我只知『似此星辰非昨夜,為誰風露立中宵』,綺懷情思,不像是空門之人可道的。」孟汀將馬韁拽了一把,「只是這偈語久經年月,各殘二字,又題在正堂,難免有閒人要補。當年先帝自長安去洛陽見其長兄,何謝二人相隨,見了這偈語,三人各補一聯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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