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陛下將群青送走了?」
「是。」李鑒道,「我自作主張,要她暫離虎穴龍潭地,於大世界中遊歷一番。」
「好,好。」二更頷首,「老僧知你意,群青也已及笄,這一趟便算作補上成人之禮罷。」
他放下念珠串,雙手合十一拜,再為李鑒托上一片薄紙、一爐香灰。當時與他腰齊平的小孩兒長成了如雪如月的弱冠青年,他卻可自嘲,我共當年同白頭。
「取字就不替你了,你自己做主罷。」二更笑道,「實在沒想法,再問老僧便是了。」
他話音剛落,那沾香灰為字的薄紙便被呈到了面前。李鑒拂手彎眸道:「這字我早已想好,就如此吧,」
他想起四年前的上元夕,飛奴為他帶來李長卿的手書與一紙讖語,那讖語便為四字,不過「白馬翰如」。他展過字文,揣摩片刻,提燈赤腳推門而出,便見少年孟汀立於庭中。
白駒已備好,似翰鳥般前驅,輕捷而又自由。
於是此刻,薄紙之上,二字翰如。
李鑒起身,對二更一拜,再轉身向先前停過先帝靈柩的普明殿拜下。孟汀在身側,他與孟汀相對平揖,背過身來,跪坐下道:「煩請侯爺為我束髮正冠。」
他閉起眼,感到散發被綰起,那動作輕柔而珍重。心懷卻已飄得很遠,落到當日古原,他騎著白馬奔到天地盡頭、落日之下,以往從未如此,萬物卻在那一刻舒展開來。
逐漸清晰的是,究竟所求何物。
白馬。李翰如。
回太極宮時李鑒已走不動了,孟汀派人去侯府起馬車,又不太放心,給錢穆報了信。如此才知,李鑒並非是興起而來大相國寺,而是早已想好不在宮城裡過千秋萬壽,到大相國寺還一個經年的舊願。
「陛下不曾信命,更不信卜辭。」錢穆在手信中道,「白馬翰如,前驅不已。他認定之事便一定會做,如取此二字,亦如掌此天下。」
就算穿劍入柳、血染白袖。
天色將曉,四周仍是昏昏。孟汀騎馬在馬車側跟著,待到了朱雀門外,眾人下馬,李鑒撥了帘子要下來。他手掌的傷口很深,抓握扶手時眉頭止不住地皺,只那一瞬,孟汀拉開他的手,將他半抱著扶了下來。
「還能騎馬嗎?」
李鑒搖頭。
他再沒精神同孟汀打趣,疲倦如山一般壓下來。這幾日的事一件件陳放,從遣人查帳到此時,幾乎沒一刻停過。傷了病了也好,他想著,起碼能安歇,再無理由去問別的事了。
而這還只是剛開始。長此以往與李正德耗,天命絕不會站在他這一邊。假若他撒手,群青還未可肩托泰山,李正德必然上位。到時,許鶴山的歸涯司與錢穆的林泉夢,一個都保不了。
這些大可不必計量。除非身死,他必達所求,而若真有一日一切停止,他此生寡然慘然,沒什麼可留戀的。
他一直以此為甲冑,直到發覺自己分明是會留戀的,一如世上所有鰥寡孤獨、英雄懦夫。就算長風過盡,他獨立寒春,於內里殘破的身軀外褪去一切縝密,還是會不可抑制地、絕望地,留戀某一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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