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差點都沒認出來。
榮伯已過花甲之年,兩鬢斑白多時,但自己離開金公館時,精神依舊矍鑠。可眼下的他,頭髮已不剩半根青絲,身形佝僂,像是精氣神忽然垮掉一般。
只短短時日不見,卻像是老了十幾歲。
榮伯哦聽到這聲呼喚,有些遲緩地抬起頭,渾濁的雙眼看到他,半晌才反應過來,嘶啞道:「小春,你回來啦?」
子春疾步走到他跟前,目光落在燒紙錢的火盆里,深呼吸一口氣,才又開口問道:「少爺呢?」
榮伯抹了抹眼睛,哽咽道:「少爺……少爺沒了!」
雖然這一路過來已做了最壞的打算,但此時僅存的那點幻想被徹底打破,心中的某些東西,便如摧枯拉朽般崩塌。
子春腳下一軟,踉蹌著後退幾步,差點連站穩的力氣都不夠,腦子一片空白,只下意識喃喃問道:「少……少爺他是怎麼沒的?」
榮伯重重嘆了口氣:「大前天晚上,少爺讓我們幾個留下的傭人都早點回配樓休息,不用在主樓伺候,主樓就只剩他了一個人。我正睡得迷迷糊糊,被雷聲吵醒,擔心老爺剛身故,怕少爺犯病,就想著去看看,哪知剛走出去,就看到東樓太太那間房起了大火,等我跑到少爺房裡,卻沒看到人。直到火被撲滅,我們也沒找到少爺身影,第二天早上警察來看情況,才在太太房裡發現少爺屍身。」
說到這裡,他已是老淚縱橫,用手比劃著名:「少爺那麼大個子,燒得只剩這麼點,連個人形都差點看不出來。」
子春渾身如墜冰窟。
他忽然想起那日商羽來北京城看自己,晚上又那般奇怪,說對不住自己,還不告而別,只留下那張「珍重,勿念」的信簽。
是不是……他早就知道自己會出事?
所以那天去看他,不過是同他告別。
大約是太不真實,以至於子春好像連悲痛都忘了,腦子反倒是越來越平靜。
他目光落在榮伯身旁的幾個行李袋,問道:「榮伯,你要離開金公館嗎?」
榮伯點頭道:「房子燒成這樣,金家沒了主人,租界要收回歸公重建。我只能回通州老家養老去了。」他抬頭望著遠處那棟被燒得黑漆漆的洋樓,嘆息一聲,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道,「少爺先前說金家大廈將傾,他要走出去,沒想到他沒走出去,卻被太太先帶走了。」
子春微微一怔,問道:「榮伯,你這是什麼意思?」
榮伯回神,搖搖頭道:「那日大火,我遠遠看到一道白影從太太陽台跳下來,跟那年太太出意外時一模一樣,我想著應該是太太怕少爺一個人在世上孤苦領帶,回來把兒子帶走了。」
子春是不信怪力亂神的,先是愣了下,又想著大概是榮伯被嚇到,出了幻覺,他沒再多想,只心平氣和道:「榮伯,你回了通州,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助,讓人帶信來德勝門旁的德興醫館,我就在那裡學醫。」
榮伯點點頭:「子春,你是個好孩子,如今去了外面好好過日子,連帶少爺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。」說著擺擺手,「你走吧,金公館沒了,以後別再來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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