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蓍草汁装在竹筒中,配了一根方便饮用的空心竹管,贺媞提了一路也不觉得累。

她挨着河边,几乎涉水,年岁古老的痴念水漫退往复,河水冰凉,一点点湿了裙角与鞋边,一颗难得活过来的心却烫得厉害,使她眼眶越来越热。

子夜将近。

没一会儿,两岸生灵纷纷骚动,齐刷刷望着上游方向,贺媞也跟着望,眼前明明水波千倾,没有什么遮挡物,她却绷紧了腿肚,踮着足尖,焦急远眺。

几人感同身受,也紧张起来,禁不住搓着掌心,喉咙等得发干。

终于——当第一只河灯从水面高处冒出时,惊呼声四起!

贺媞张了张唇,生前贵为太后的倨傲使她叫不出这么难听的声来,且这河灯渐近,想到自己快要在梦中与郑毓重逢,竟有些“近乡情怯”,她不自知地向后退了半步,眼中慢慢有了湿意。

飘来的河灯成群,顺水流而下,因数量太多,捱得太密,远远望去,仿佛一艘巨大的灯船划浪而行。

烛光聚拢,似长安宵禁解除的元夕佳节,灯轮几十丈,悬花灯上万,辉煌如昼,河灯冲下来后又分散开,似星子纷纷洒落,被岸边苦等的生灵挨个拾去。

痴念水畔,犹如不夜天。

估摸着最近的河灯流到此处的距离,濯春尘按住贺媞肩膀,提醒道:“可以饮下蓍草汁了。”

贺媞怔怔地点头,她弃用了那根竹管,掀开竹筒的盖子,扬起鹅白颈项,咕咚,咕咚,饮尽蓍草汁。眼眶又湿又热,无尽墟绚丽的夜空见证了她强忍不住的第一滴泪——在莲花河灯靠岸时,在她拾起属于自己的一盏灯时,橘黄的烛光奇异地冲进了视线。

痴念水边的吵嚷再听不见,贺媞想起了自己与濯春尘的对话。

“魇灵是山川草木虫鱼鸟兽的一缕神识幻化而成,常出没于梦境中,汲取梦主人的七情六欲作为养分,可以往来六界。”

“那这魇灵值多少骨魂?”贺媞晓得情意不应用价钱衡量,但还是想问。

一幅郑毓赠以红豆的画卷,一只助人入梦的魇灵,将她惶惶然以为自己痴心妄想的一只脚按在了地上,可另一只脚仍迟迟不敢落地,因最能给予她踏实感的那个人已死无对证。

“魇灵品阶不同,价值不等,但再便宜也得一二百骨魂,更别说一次性收取的寄存费了,这个市价普遍五十,想来,郑毓应是将自己在无尽墟的全部身家都败在这只魇灵上了。”

烛光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雾,依稀传来人声。

贺媞一面拨雾向前,一面又想起店里那年轻女子支臂在柜台上,向她解释魇灵的用途:“魇灵窃梦,窃得多了自然也能造梦。兜售魇灵的第一步是驯化魇灵,驯化魇灵后便可塑造梦境,你那旧友既买下了这只魇灵,店家肯定也照她要求造梦储存在其中。”

郑毓,究竟为她留存了怎样一个梦呢?

浓雾遽然散尽,接踵而至的不知是什么,贺媞心慌,扶住了身旁的东西,掌心触及似乎是略显粗糙的树皮,她抬头,垂丝海棠盛放,枝叶扶疏,娇花嫩蕊,将她带回了某一年的曲江池诗会。

曲水流觞,诗酒风流,文人墨客高谈阔论,仕宦名流帘后听赏。

这些人似乎见不到贺媞,一路上的仆从婢子亦无人阻她,她提着裙角在曲廊上飞奔,湖中有一四角檐亭,郑毓立在其中,统筹着诗会各项事务,她微低着头,扼袖提笔,在食单上勾勾画画,轻声细语地向家令嘱咐些什么。

她生着一双柳眉薄唇,鼻线挺拔,沉思时喜欢将唇轻轻抿起,生人勿近得很,乍一眼不太好相与,但她提笔蘸墨,写字落笔,样样动作都放得轻柔,与她谈天都不禁也将声音落得低低的。

她这般的人,似乎永远也不会有脾气。

“郑毓——”

贺媞高呼一声,又生怕自己将梦惊走似的,前进一步,轻声唤了唤:“郑毓。”

她突然委屈起来,哽咽道:“你看看我。”

家令接了指令,拎着那张字迹娟秀的纸疾步而去,走过贺媞时目光未曾旁落,仍看不见她。

贺媞的心慌得很,以为郑毓也看不见她,健步上前,将那背对着她的女子紧紧抱住。

“在找一方干净的绢子,不知怎地,想好了你似乎会哭。”郑毓有些不敢回头,一手握着丝绢,一手回握住贺媞。

她不说还好,说了,贺媞泪如雨下,抽噎着说:“是,你最有本事了,什么都猜得到想得到,也舍得将我一个人留下来。”

从背后拥住她的人哭得厉害,汹涌的热泪将衣服都湿透,郑毓修剪齐整的粉嫩指尖在贺媞手背上轻刮了刮,这碰触微不足道,却久违地满足了贺媞生前所不敢想,无视阴阳,横跨生死,将两人都挠了挠。 ', ' '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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